数落“未完成”

FF说自己当年被压抑了，十几年后的现在才遇到“青春期”的狂乱。这是一桩“未完成”的事件。“未完成”，我注意你好久了！

你就像偶尔穿穿的一件衣服上一根滴滴拉拉的线头，让人想要忍不住去拽一拽，或趁人不注意撩起衣角用牙咬掉；又像是阴暗公共场合大而无当的标语，让人想在后面添上几个歪歪扭扭表达逆反的下文，昭告“我与它意见相左”。其实你最像暗藏着的汹涌能量，不一定在哪个下一秒突破最薄弱的裂隙，准备喷薄而出，如果不小心射伤无辜，也让人窝火恨地牙痒痒地无从责怪；不过你在多数人那里伪装的最平和最人畜无害，却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在被启动的那个瞬间立马附体，操控人的认识与价值判断。

“未完成”有两种可能，“To be continued”和“Uncompleted”，前者还是有可能完成的，FF推迟的青春期可以平稳过渡吧？老兵未完成的忏悔也可以由真挚而痛彻心扉的赎罪被超度吧？青豆终于跟从小学握手的一刹那起开始朝思暮想的天吾君重逢并结合了；某姐们儿也终于长大不再受老妈的限制，给自己买好几条芭蕾舞裙好几双芭蕾舞鞋每周去上四个小时的课把业余时间都奉献给芭蕾舞了……相比之下，后者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眼见着完成的可能性日渐衰微，慢慢地溃疡、结痂、留下疤痕，长成一种叫做情结的东西。似乎要永远醒目地杵在那里。有几个领域里的未完成情结最要命。

在它还没有要了我们命的时候，让我们好好来认识认识它，让我们更轻松一些。

事件（囊括吃喝玩乐显摆之流，有的时候可以算上不那么紧要的梦想）方面。大学的时候有个朋友，天生丽质多才多艺冰雪聪明。她常说，我在学习堂（学校最大的礼堂，最拉风的场子）演话剧得过奖，我在学习堂主持节目得过奖，我在学习堂跳舞得过奖，我在学习堂演讲得过奖……可是我还没有在学习堂唱歌得过奖！我一定要在学习堂唱歌得奖！于是，她接下来的奋斗目标就是年年参加校园十大歌手大赛，要在这个场子里、在唱歌上得奖。不知道是命运不济是选歌失当还是评委乌龙，总之，朋友的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记得她毕业的时候走过那伤心地，还充满悲壮诗意地仰天长叹，啊，造化弄人！

在我看来就是一桩未完成情结嘛。顶多加上一个趋合倾向，以证明自己在文艺上的呼风唤雨、八面玲珑。

我自己也有。但相比之下就庸俗多了。大学时听说学校前门有一家胡辣汤，是加大牛肉块、由慢火鲜汤熬制而成的——非俗流那加了普通豆筋儿、粉丝儿、面糊的胡辣汤可比——鲜香可口，辣爽无比。我因那段时间俗务缠身，总没有时间亲临尝试，等我被众人撩拨的受不了了，前往准备品鉴，却发现这家传奇店的老板不知道又上哪儿云游，关门大吉了。于是，我心里一直有一个胡辣汤NO.1的位置，留给那碗从没喝到过的胡辣汤。以后再喝到什么胡辣汤，别管来头多大，我尝上一口，都会说，切，没有当年俺学校前门那家地道。被问起咋个地道法儿，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喝过，反正很地道啦。

运动方面。别扯你不喜欢运动。每个人都可以享受运动，因为运动的时候，大脑会分泌内啡肽，让人快乐和上瘾。往狠里说，这跟大烟让人产生的止痛感和欣快感是一码事儿。之所以你不喜欢运动甚至痛恨它，是因为曾经某人或某事儿让你对运动产生过阴影，比如幼儿园时同学嘲笑你跑得慢，小学时体育老师批评你不协调（这哪儿轮得到批评啊），或者是初中做操的时候鞋底掉了让你很没面子……看看残奥会上那些先天残疾的运动员，一样可以幸福地展现力与美，就知道，只要我们脆弱的小心灵被保护得好，且从小有机会发展大动作，那么，人人都会爱运动，也会有一个跟运动有关的未完成情结。包括迈克尔·乔丹，他热爱的棒球就打得蛮烂的，其成就赶不上他打篮球的一根小脚趾头的一小片指甲盖的一小部分。

我在运动上的未完成情结是蝶泳，还有排球的扣球。我没有发达的胸大肌背阔肌腹直肌，蝶起来基本上是不可能；还有我那点儿可怜的身高，扣球基本上跟我无缘。打了那么长时间排球，每次在场上只要后排队员或对方队员潇洒帅气“呼”地扣球过来，我都恨不得跪在地上，祈祷命运参照我一米八的爹地再给我一次重塑基因调整身高的机会。

职业方面。某哥们未完成的职业梦想是当医生，所以每次去医院不以为苦反以为乐，膜拜地仰望医生的眼神都不够使了，我猜他幻想对方就是自己，才可以慰藉他未完成的内心空洞。某姐姐的职业梦想是当喜剧演员，于是在任何一个可以抓住机会的场合施展自己喜剧表演的天赋，以至于某次某个学心理学的朋友不解地问，她有表演性人格障碍么？我只能告诉他，她的梦想是当喜剧演员啦。一次该姐姐畅快淋漓貌似心满意足地“表演”过后，我却偷偷看到她黯然神伤沉默地坐在那里——应该这只是一次幻想理想实现、做做美梦的过程吧，当一切结束了，那种感觉，叫做“梦醒时分”，现实依然是不由分说披头而来。她是一本小杂志的美术编辑，不是喜剧演员，没有属于自己那个梦想的那座舞台。

我的职业梦想是中国古代文学教授或者MV的女主角……我也知道后者其实是吃青春饭的啦。

未完成情结其实也挺美好的，这样的话睡前有指向性明确的幻想内容，比较不容易无聊且失眠。

爱情方面。这是最容易产生未完成情结的领域！看看张艺谋、周星驰、丁度·巴拉斯选的女主角就知道。如此惊人的对某一类女人的审美模式，只遵从一个执着的近乎偏执的角度。谁知道他们的曾经，他们最初的懵懂，那次最震撼的被击中，藏着的不是这样眉眼的一个雨巷姑娘呢。于是，那个版本的相貌、性格、气质，成了一个秘密，一个无法语喻的范式，深深镌入心灵契合的模子，情愿不断地重复、重复，只为填补那个“未完成”带来的深深的、如同湛蓝汪洋一般的遗憾。

十一年前，我的一个死党，曾经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她的一颦一笑都能熨在我的心窝里”，他如是说。但是阴差阳错，俩人最终也没能在一起，诗意而悲伤地分离。于是，到现在年届三十岁的该同学，依然单身。期间他寻找的若干倩影，无一不是她的翻版。她是最好的，因为她结束在那个没有结局的时刻，未完成，拥有丰茂的想象空间，用来匹配他的爱。

我也有一个沉默寡言学习超好的男孩，一个白净清癯玉树临风的男孩，一个干净整洁云淡风轻的男孩……沉淀在“未完成”的心底河床上，唉，谁没年轻过啊。

我不知道怎么对待“未完成”，我只知道它存在。接纳它存在，平和一点儿与它共处，是不是最好的方法？我不知道。但这是我唯一能想起来的方法。

你的“未完成”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