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恰逢心情极糟,去店里修头发,对着镜子看,横竖不顺眼。
于是大喝一声,发型师同学惊恐之下,手起刀落,一肩长发,纷纷落地。
我只觉头一轻,忽然想起伍思凯的某首歌。
大意是写一个女生,情感、哀伤、剪发云云。
每次你若爱过谁,就剪短了头发到耳垂。
三下两下之后,我往镜子里瞧,不高不低,刚刚齐于耳垂。
这时,老男人从手机背后抬起眼睛看我。
他轻呼:啊!却,换得了我的嫣然一笑。
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的少女时代。
女学生的我,一直留短发,凌乱而有秩,微风拂过,飞扬跋扈。
后来遇见了老男人,为了拉近彼此的差距,才留起了长发。
长头发是属于女人的,闲时可以挽着男人的臂膀,去看黄昏夕阳。
而短发的少女则好像永远也长不大,窄窄的肩膀,承受不了生活的重量。
倘若不是心情落入底谷,我愿做一棵与男人并肩的大树,依偎并且被依偎。
只是,突然,太想耍个赖,太渴望撒个娇。
于是,十多年的积累,毁于一剪。
悠悠如海藻般,坠地声,竟也隆隆。
此刻的中年女人,成了清汤挂面的洋娃娃。
有穷摇奶奶的迷离眼神,还有孤龙伯伯——最最狡黠的小嘴唇。
我笑了又笑,傻呼呼的模样逗乐了发型师同学。
老男人在边上轻叹连连,既是女子,又是小人,如何不难教难养?
我说,那又怎样!我只是想告别隐忍。
除去了这一头温柔的长发,倒要看看,谁还敢把我当糯米团子来捏!
从店里出来,我便磨拳擦掌地往家里赶。
老男人一把拎住我:爪爪?
我没空理会,拉着他,埋首往前冲,像一只火车头。
回到家里,拉开衣橱,翻档案似的一阵摸索,终于找到那一抹颜色。
是他送给我的第一身行头,来自chaber,粉色桑蚕丝衬衫,配米白色纯羊毛背心连身裙,荷叶领,裙摆绣着粉色碎花。
十八岁的梦,皆在这一身行头中。深幽,羞涩,亦真亦幻,织出了少女的一个理想。
即便在十多年后,也足以使一个中年奥巴桑,绯红了双颊。
然后,噌噌噌,我用一种很不纯洁的姿势穿上了这一身很纯洁的行头。
转脸看向老男人,捕捉到他唇角闪过了一丝抽搐。
很好,纤胸和纤腰依然健在。孩子她妈,依旧十分少女。
我想起那一个四月的某天,与老男人拥吻在夜色中的思南路的某棵梧桐树下,仿佛只是昨天。
而此刻,少女头,少女装,岁月优待,不曾没收。
越想越开心,转身含情脉脉地移向老男人。
可是,那厮并未如愿的张开怀抱。
他只是,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刹风景地盯着我的下半身死看。
我问:看什么呐?
他的嘴角仍有抽搐,指着我的裙摆处,结结巴巴的说:
你看,你看,一个洞,蛀了一个洞!
我心一紧,如临深渊。
绝望地低下头去,绝望地看见,确实,绝望地蛀了一个洞。
有尾指指甲那样大,露出了里面的羽纱革里。
那凄惨模样,像极了一个来不及补妆又来不及卸妆的女人,是败柳,是残花。
不过只是瞬间,少女的嘴角立即垮了下来,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年奥巴桑。
我欲哭,却无泪。镜中那个干瘪的女人究竟是谁?这般憔悴!
老男人终于走过来,将我拥在怀中。
不哭不哭哦,十几年前的裙子,蛀了很正常啊,咱们去补一下就行了呀。
我不吃这套,多日来的委屈涌上心头,化作泪水,决堤而下。
蛀掉的不仅仅是一条裙子。
还有青春。还有倔强。还有不肯妥协的固执。
剪短了头发,又如何?